甫光掠影

 『愚仔，你最近跟查麗娜走得很近，開始了嗎？』

 一大早回到公司，MSN聊天機器剛啟動不久，就收到老吳傳來的訊息。植若愚不禁搖頭，更在心裡笑著替老吳封號──“男人之中的八卦極品”。

 『朋友。』

 植若愚簡短地回復。

 『哦。』

 植若愚本打算好，若老吳再來訊息糾纏不休，他就索性斷線了。豈知，老吳在『哦』了一後就無下文了，讓植若愚有些驚訝：怎麼“八卦極品”轉性子啦？

 不禁回頭望了望背著他的老吳，只見他正全神貫注於電腦熒幕，手掌握著滑鼠忙碌地滑動，看來忙得不可開交，便笑笑地回轉身，開始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突然“叮”的一聲，植若愚被嚇了一跳。

 看見老吳的聊天窗口在閃爍著，知道他又送訊息來了。心想：本性難移。

 點開了窗口，即見老吳寫道：

 『若沒意思就別招惹人家。』

 植若愚一楞，摸不著頭腦為何老吳如此說，於是送了三個問號過去。

 『現在全公司上下的男人都對你眼紅。若你再不撇清與查麗娜的關係，嘿嘿……那就等著變箭豬吧！』

 植若愚沒好氣地牽了牽嘴角，暗罵：無聊。

 他跟查麗娜光明正大地交朋友，撇清什麼？然而回想最近在公司各部門走動時，那些男人有意無意對自己投來的目光，看著還有些敵意呢。

 切！又不是女人，嫉妒個勁干什麼？有種就大膽向查麗娜示愛吧，一班縮頭烏龜！

 轉個念頭，又在心裡罵查麗娜太招蜂惹蝶了，而且還故意拿他當檔箭牌。

 這邊廂剛罵完，那邊廂就接到查麗娜的電話：

 “植哥，今天去客家小食店吃擂茶吧。死大志昨天竟笑我長胖了，我從今天起要減肥！”

 植若愚沒好氣地說道，“你干嘛這麼在意他的話？他的話你信三分就慘了！”

 “嘿嘿，我當然信啦！對我沒興趣的，說的話我都相信……我也很相信你呀，若你改變主意就另當別論～”查麗娜在電話另一頭吃吃笑了起來。

 植若愚微皺了眉頭，所謂近墨者黑，查麗娜的利嘴跟大志的壞嘴有得拼了，難怪這兩人這麼投緣……根本就是同類嘛！

 “你去不去？”查麗娜催促道。

 “擂茶？像豬吃的飼料，我沒興趣，你自己去。”植若愚一想到擂茶就倒胃口，除了因為全是蔬菜吃不飽以外，吃的時候還將所有的菜料以及米飯都混在一塊……呃！真的像豬餿。

 “喂！植若愚！你竟敢拐彎罵我是豬！你作死～”查麗娜的聲量倏地提高。
 
 植若愚連忙拉開話筒，他可不想耳膜被高音量刺破。

 過了兩秒，才又對著話筒說道，“斯文人不說粗話……”簡直在火上加油。

 “喂！你不要太過份！我哪裡不斯文了？”查麗娜維持高音調。

 “你有斯文嗎？”

 “你……哼！”

 植若愚聽查麗娜在另一頭詞窮地“哼哼”聲，不禁暗笑，覺得逗她也逗夠了，於是說道，“喂！生氣了嗎？”

 “哼！”

 “今晚請你吃飯賠禮吧，如何？”植若愚邊用肩窩夾著話筒邊說，然後伸手接過老吳遞來的文件夾。卻見老吳用曖昧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便立刻回他一個白眼。

 “這還差不多。大志幾點來接我們？”

 “呣，應該六點半至七點左右吧，我不是很清楚，你打電話問問他。”

 “嗯。”

 “等一下，”知道查麗娜要掛上電話，植若愚連忙阻止道，“替我買個飯盒回來。我要兩個肉一個菜，謝啦！”

 “你這個混蛋，盡會指使我！我不管！這次要收車馬費！”

 “指使你？拜托，被你指使的可少了嗎？一次半次不會少了塊肉啦，你不是講求公平的嗎？這就是了。”植若愚笑罵道。
 
 “呣……植若愚，我現在發現，你好會強詞奪理哩！”

 “過譽了，比起你們，我差遠了！”植若愚平時可被查麗娜和戴志恆的“歪理”氣得頭髮都白了幾根，現在有機會還不趁機反擊？

 卻聽查麗娜得意地笑道，“好說好說。”說完就掛上電話。

 嘟……嘟……

 被蓋電話的植若愚聳了聳肩，也掛上電話。

 突然感覺有異，一抬頭，即對上一對等著聽他解釋的“八卦”眼睛。

 植若愚揚了揚下巴，“怎麼啦？”

 “沒什麼。”老吳用手指敲了敲植若愚的桌面，曖昧地笑了笑，然後走回自己的座位。

 那個笑容忒地讓植若愚感到不舒服，於是送了一個訊息過去：

 『有什麼指教？』

 一陣子，老吳回了兩個字：『不敢。』

 植若愚皺了一眉頭，通常老吳有這種表現，即是說他有重大的事想告訴自己。

 『我洗耳恭聽。』

 『打情罵俏請回家，在這裡妨礙別人工作。』

 植若愚抬頭望了望周圍的同事，個個埋首苦幹，看似無暇理會他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打下幾個字：『有人投訴嗎？』

 『暫時沒有。但不敢擔保即將不會有。』

 『嗯。』

 『順便提醒一下查麗娜。』

 『你知道什麼？』

 『沒有。』

 植若愚立刻拿出手機想給查麗娜送個短訊去，可是考慮了一下，便覺難以措詞，轉念一想，既然等一會兒就會見到，不如當面告訴她更好。做了決定後，便又重新投入工作中。

 
 *  *  *  *  *  *  *  *  *

 “你的午餐。”查麗娜將植若愚的飯盒放在他桌子上。

 “謝謝。”植若愚抬頭對她笑了一下，“多少錢？”

 查麗娜搖搖頭，“今晚再一起算吧。我臨時有一個會議，現在要趕著去擬一份報告，拜拜。”

 “等一下。”植若愚想起老吳的提醒，叫住她。

 “我趕時間哩。”

 “過來一下。”植若愚站起來拉了她的手臂一下。

 查麗娜覺得植若愚神態有異，便靠近他一點，低聲問道，“怎麼啦？”

 植若愚壓低聲量道，“老吳提醒我們，不要在公司太招搖。”

 “招搖？我們怎麼招搖啦？”查麗娜皺起了眉頭。

 植若愚聳聳肩，“不知道。可能眼紅我跟美女太好朋友了，癩蛤蟆……”然後自嘲地笑了笑。

 查麗娜也給他逗笑了，“虧你有自知之明。”頓了一下，“不過，公司還有更多的癩蛤蟆，哼！”

 “我知道。”植若愚笑著說。

 查麗娜看了他一眼，“我要走了，拜拜。”頭也不回地匆匆走出了植若愚的辦公室。

 植若愚看著她走遠後，才坐下拿起了查麗娜帶回來的飯盒吃。不必多說一句話，他知道查麗娜瞭解他的意思，就如她買回來的飯盒，不必他特別吩咐，總是會加了額外的小辣椒讓他配飯。

 能與她敞開心交上朋友，是他的運氣。他由衷地認為。

 用完午餐，又是一個繁忙的工作時段。

 最近公司接到許多訂單，因為要一一應對客戶的特別要求，讓他們這些產品開發部的程序員都忙得不可開交，日以繼夜地修改產品以滿足客戶。所幸如今已忙到了尾聲，目前只剩下測試工作而已。接下來，就是市場部的責任了。

 植若愚伸了伸懶腰，然後做做頭部以及手腕運動，又繼續埋頭苦幹。

 “植若愚！”

 突然，一把冷冷的聲音讓他立即轉過頭來，只見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原來是市場部的高級執行員──陳偉，查麗娜的同事。只見他雙眼隱含著怒意，不知何故。

 “誒？”植若愚對他點了一下頭。

 “跟我出來！”命令式的語氣不容他人拒絕。

 植若愚倏地不爽。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況且，他不是他的下屬，他憑什麼命令他？因此立刻回答道，“我在忙著，你有什麼事嗎？”

 陳偉踏前一步，狠狠地瞪著他，“立刻跟我出來！”一副若他不行動，就揍他的作勢樣子。

 植若愚立刻繃緊了臉，他最討厭被人威脅的，於是冷冷地說道，“我沒空！”說完，也不理他，回到電腦熒幕上。

 下一刻，他就被人揪著領口，即對上一雙噴火的眼睛，“你若還想混下去的，就他媽的地跟我出來！”

 植若愚拂開他在領口的手，然後一把推開他，“混？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混了？況且，我們開發部的事，還輪不到你市場部的管！”

 突見兩人即將引爆的衝突，這時候，部門中的同事已紛紛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皆向他們靠攏。

 陳偉環視了周圍，“怎麼？想人多欺人少嗎？來呀！誰怕誰？”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眾人的不滿。

 老吳即刻橫在他們之間，“小陳，怎麼回事？愚仔得罪你了嗎？”

 “吳哥，這事與你無關，若還當我是朋友的，你就讓開。”陳偉向與老吳交好，因此說得客氣。 

 老吳搖了搖頭，“小陳，有話下班後到外邊說去，在這裡鬧難看！”

 “下班後就遲了。”陳偉頓了一下，“喂！植若愚，我現在問你一句，你當著眾人回答我，你跟麗娜是什麼關係？”

 頓時，大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植若愚挑了挑眉頭，心想：原來真的是為了查麗娜。

 原本只要他說句，“只是朋友而已。”大家都相安無事，可是倔強的他最恨受威迫，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下。

 只聽他冷冷地說道，“你認為是什麼關係就是什麼關係……而且，我們的事與你無關吧！”

 說時遲，那時快，植若愚的臉上突然被擊了一拳，衝擊之大，讓他不禁向後飛撞上自己的桌子，“嘩啦”掃落了桌面的所有物。耳中還傳來陳偉的怒吼，“我不會讓你傷害麗娜的！”

 “小陳，你給我冷靜點！”老吳抱著還想衝上前的陳偉，還不忘對植若愚說，“愚仔，沒事吧？”

 植若愚伸手讓同事將他拉起，然後用手背擦了擦流著血的嘴角，冷凜地對陳偉說道，“無論你如何撒野，都沒有辦法改變你和麗娜的關係，死心吧！”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只有我才能給她幸福！……你這個變態！”

 植若愚瞪著陳偉，“你說什麼？”心裡倏地“砰砰”亂跳。

 “死變態！呸！喜歡男人還來追麗娜，真他媽的賤！”

 植若愚怒火直竄，握緊了拳頭，“你再說一遍！”

 “我罵你這個喜歡搞男人的變態！你怎麼能給麗娜幸福？！你追麗娜還不是為掩飾你喜歡男人的事實嗎？竟敢利用麗娜，你真他媽的賤！”陳偉說著又欲衝上來，卻被老吳死死抱著。

 自從陳偉口中吼出“你這個喜歡搞男人的變態”，辦公室內就在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連稍重的呼吸聲也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的兩隻眼睛都不約而同地齊聚在植若愚身上，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抑或一個結局。

 「他怎麼會知道？」

 植若愚握緊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感覺掌心一片汗濕。

 在毫無預警之下被捅破了秘密，他……該怎麼辦？此次的情況與查麗娜的那次不同，環顧四周，似乎除了老吳外，沒有一雙眼睛是帶善意的，大家都等著看好戲。

 植若愚閉上眼睛，腦中不禁湧現戴志恆的臉，「告訴我，你會怎麼處理？……我該怎麼做？」

 回想起平時與戴志恆的點點滴滴，一陣暖流頓時從心中流淌而過，嘴角很自然地往上揚起，心裡，已有了答案。

 他緩緩地張開眼睛，看著陳偉道，“我很替麗娜慶幸，她選擇的不是你。”

 只見陳偉楞了一下，隨即又欲衝上來，然而老吳早做好準備，立刻阻止了他。

 植若愚對他笑了一下，“沒錯。我是同性戀者。你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偷偷瞄了瞄周圍的同事，卻沒見到他預想中的不屑、厭惡之色，心情倏地變得更輕鬆。

 陳偉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還是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植若愚會直認不諱。之前原本揣測植若愚不敢承認自己的性取向，於是想藉此讓他出醜，並威迫他不再跟查麗娜交往。
 
 囁嚅了一陣子，陳偉才說道，“呸！好端端的搞什麼男人，真是他媽的心理變態！噁心死了！”

 倏地，老吳推開了陳偉，眼睛直視著他，“你認為我變態嗎？”

 植若愚以及周圍的人皆向老吳望去。

 只聽陳偉說道，“吳哥，你開什麼玩笑？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你有個相戀多年的女朋友了？”

 卻見老吳好整以暇地用手指爬梳了頭髮，斜眼對陳偉道，“我的那個，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我是gay的。”

 一陣吸氣聲。

 “吳哥，你開玩笑的吧？”陳偉指著他，一臉不信。遲疑了一陣子，突然將手指指向植若愚，“你的女……男朋友是他，對不對？”

 老吳與植若愚對望一眼，正待開口作答時，卻有人比他更快。

 “不是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