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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電子郵件出現後,郵差的工作就減少了一大半;而當快遞公司的業務發展越來越迅速後,郵差那原本減少了一大半的工作又再減少一半,若不是因為區域性的傳遞工作仍需要傳統的郵差,想必“郵差”這職業名詞會被列入歷史文檔中。

 張旭,人稱小張,在K市西郊區郵政局當郵差,已有兩年了。想當初他從家鄉J鎮逃來K市,就是不想子承父業,替代退休的老父當個小鎮郵差。來到K市,本想找份業務工作,努力賺錢,然後風光返鄉,卻不料因為人地生疏,難以尋找銷售人脈,而現有的銷售區域已由其他資深業務員瓜分了,初來乍到的新丁休想分一杯羹,因此,做了兩三個月,除了基本薪資,他根本領不到額外的佣金,還差點連從家裡帶出來的老本都花光,所以,便辭職不幹了。

 面試了幾份工作都不成功,又不甘心當個藍領,無意中見到郵政局的招聘,便去面試了,結果一擊即中,因為郵政局翻查資料,發現他的父親原來在J鎮郵政分局當了三十多年郵差,還曾得過模範員工獎,便立即錄用。真是天意!張旭越是逃避越是逃避不了,兜了一個老大的圈子,最後還是“繼承父業”。

 就這樣,一做就做了兩年。從最初的抗拒,到現在的盡心盡力,並已打算好,只要郵差職業不被社會淘汰的話,他都要繼續當下去,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已徹底愛上他的郵差工作。

 這兩年來,因為職業的關係,他接觸過很多人,從陌生到熟悉,讓他發現,原來繁華的都市並非只有冷漠,還有許多溫情蘊藏其中,只待人去發掘而已。雖然經常派送郵件的屋宅都沒有主人迎出收信,但他若有機會接觸都總會主動跟他們打聲招呼,久而久之,屋主們在收取郵件之餘仍會與他閒話一兩句家常,有時還會主動等待他的到來,給他送飲料、水果,讓他倍感溫暖。

 也因為這份職業,他與父親淡漠多時的關係逐漸加溫,還不時交流彼此在工作上遇到的形形色色之人與事。於是,他終於瞭解,為何父親當了三十多年郵差仍不會感到厭倦,因為他的生活因這些相遇的人而精彩。

 這一天,因為一封掛號信,他重遇了小時候的玩伴,胡艾力。由於胡艾力當天休假,於是兩人相約,待張旭下班後就到K市某酒吧喝酒敘舊。

 “你他媽的,好端端幹嘛取了個洋名?Eric Woo,Eric Woo,害我一直以為那間屋子住了一個洋鬼子,送掛號時緊張得要命,怕我這破爛英語嚇死他呢!”張旭一坐下就笑罵道。

 胡艾力笑了笑,說,“我的名字若直接翻成英文就是Eric呀,Eric叫得順口又好聽,假洋鬼子就假洋鬼子唄,總好過被人叫‘無礙力’。”

 張旭一聽,不禁哈哈大笑。“無礙力”這名字就是他先叫起的。

 當年因為媽媽要工作,老爸便經常載著他到處派信。他常常在顛簸的腳踏車後座上睡得七葷八素,結果有一次,因父親突然來了個緊急煞車,他反應不及,便從腳踏車上掉了下來,跌了個頭破血流,卻因此終止了他在腳踏車後座睡覺的日子。

 那時就跌倒在胡艾力家的門前,胡媽媽立刻拿來了藥箱替他止了血,然後帶他去看醫生打針縫傷口。他到現在一直都想不透,為什麼父親當時這麼放心將他交給只見過兩次面的胡媽媽帶他去看醫生,而自己繼續去派信?也許是因為尊敬吧,他後來才知道,原來胡媽媽是一位中學教師,因為被教育部調派到J鎮中學當實習主任,也由於胡爸爸常年在外省工作,沒有時間照顧胡艾力與他妹妹,所以便舉家搬來J鎮了。而經過破頭事件後,他每天就得到胡艾力家報到,因為,老爸將他托給胡媽媽照顧與管教了。因此,他的童年,有幾年時間是在藤鞭下渡過的。也因為這個原因,他跟胡艾力的關係其實不太友好,經常趁胡媽媽不注意的時候互耍嘴皮,胡艾力罵他“髒鼠”,他就回敬他“無礙力,沒能力”,往往越叫越兇,甚至互吐口水,就是不敢動手打架。後來,胡爸爸因為換了工作,並在某個城市定居下來,胡艾力他們一家便搬走了,連再見也沒說。兩人就這樣失去了聯絡將近二十年。

 張旭回想起小時候的孩子事,實在傻氣得令人發笑。此次與胡艾力再次見面時,不但沒有“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反而充滿了喜悅,因為實在沒想到會與對方重逢。

 “喂!無礙力,你老爸其實是天才,姓胡,偏生給你取名叫艾力,你妹叫艾絲,連起來叫就是‘無礙力、無礙事’,做什麼事都沒有阻力,一生順順利利,天才呀!真是天才呀!”張旭從懷中摸出一根煙,點燃。

 然而,胡艾力卻只是笑笑,並不答話,頓時讓場面變冷,張旭只好另找話題。“你現在在幹什麼呀?看你現在衣飾考究,門面收拾得一絲不苟,還買了間房子,應該混得不錯唄!”伸掌拍了拍他的胳膊,“哇,還挺結實的!是不是常去健身呀?看你還上得起健身院的,一定是賺大錢了啦!哈哈,真厲害!”張旭說著便大笑了起來。其實,胡艾力現時的身材讓他羡慕極了,想以往比自己矮半個頭的他,如今竟長得比他還高兩吋;身材挺直、健碩而不肌肉賁張,隨便搭件休閒衣褲,即使不是名牌,也能穿出名牌貨氣質,哪像自己,才不過兩三年沒怎麼運動,唸書時代的運動員身材就開始走型了,腰間還掛了個小肚腩。笑了一陣子,才把架在手指上的煙刁回嘴裡。

 倏地,胡艾力伸手奪過他嘴邊的煙,吸了兩口,再還他,“我現在當健身教練。健身院禁止我們這些教練抽煙,我都快憋死了。不過,為了工作,多難忍也得忍,你說對不?”

 剛剛胡艾力突兀的舉動著實讓張旭錯愕的,聽他這麼解釋後,便釋然,反而同情他起來了。“若做得辛苦,那就別幹了,憑你的條件,要找過另一份工作應該不難吧?其實當健身教練,你會不會覺得浪費了你的學位?”胡艾力怎麼說都是喝過洋水的商管學士,怎麼就不能好好找一份白領工作,也許都升做主管了呢,偏偏去當什麼健身教練,真浪費人力物力。

 “喂!你想不想去健身呀?我的健身院現在有促銷,健身配套加會員證,一年才不過一千八,而且不限時,很值得。”頓了一下,“我看你再不急救的話,你的肚子肯定比懷胎十月的女人還大。”很顯然的,胡艾力不願回答張旭的問題,所以故意岔開。張旭也不戳破,便接著他的話說,“不錯不錯,我考慮看看吧。”

 而他,根本沒時間考慮,第二天一下班就被胡艾力拉到他工作的健身院去,並成為他們的會員。從此,天天往健身院報到。

 其實,他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被遊說的人,只因為那喝酒的晚上發生了一件事,讓他不得不重新檢討自己的身體狀況。那天,他與胡艾力離開了酒吧後,走在街上不小心與人碰撞,因為久未飲酒,酒精下肚後情緒變得有些高漲,不但不道歉,還聲音響亮地要別人先陪罪。對方當然不可就範,立即打電話招人。胡艾力見情勢不對,便代張旭道歉並想將他拖走。然而對方卻不肯善罷干休,硬要張旭和胡艾力磕頭陪禮。這倒惹毛了胡艾力,立即拉著張旭擺起了欲幹架的架勢,要與對方決一死活。反正他與張旭小時候也常幹著同樣的事,他們倆雖然常吵架,卻不動手動腳,因為兩人都有一個共識:拳頭一併向外,絕不招呼“自己人”。

 張旭一見胡艾力的打架架勢,立刻清醒了,二話不說,拉著胡艾力就跑。跑了兩三條街才發現,對方根本沒追來,原來剛剛打電話招人什麼的,也不過是虛張聲勢,頓時放鬆了心情,卻不料腳下突然發軟,還抽筋了,連站起的力量也沒有,最後得勞動胡艾力將他架起,一步一步地送他到德士站打的回家。

 雖然胡艾力沒說什麼,臉上也沒有任何揶揄表情,但張旭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出了那麼大的糗,都是因為身體缺乏運動惹的禍。於是,當胡艾力將他帶到健身院“參觀”時,他就順理成章成為Fitness Club的會員了。

 與胡艾力接觸多了,也就漸漸地打開他的話匣子,才知道原來他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即與胡爸爸因意見不合吵架翻臉了,並因此斷絕了關係。至於吵架原因,胡艾力說什麼都不肯透露,因此張旭也不再追問了。

 經過兩個月的苦練,張旭終於可以驕傲地在胡艾力面前脫下衣服展示他的努力成果。

 “怎樣?不錯吧!”他對胡艾力揚了揚下巴。

 胡艾力趨前摸了摸他的腹肌,笑道,“很好,很漂亮。”說完,還順勢捏了捏他的側腰,“呣,這裡也很結實,看來贅肉都消失了。”

 得到胡艾力的嘉許,張旭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卻沒發現胡艾力的眼中多了些莫名情緒,而擱在他側腰的手也沒有移開,良久。

 這一個晚上,在健身院洗了澡後,張旭跟平常一樣,將運動袋收拾好後,便準備走到健身院的大廳等胡艾力下班,然後一起吃夜宵。等了好久,都不見胡艾力,撥了電話又沒接,便想到樓上的教員室去找他。由於嫌等升降機慢,便拉開安全通道的門,走樓梯上去。豈知,才爬了兩三級,抬頭即見樓梯轉角有人在接吻,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是金髮的外國人,於是便三步併成兩步的想快快繞過去。本想非禮勿視,卻在經過他們身邊時瞥見被外國人壓在牆上的那人在掙扎,似乎被強吻,定睛一看,竟發現那是胡艾力,便想也不想地立刻向前將那外國人拉開,推走,然後橫在胡艾力身前。

 “Shit!Who are you?”

 張旭見那外國人邊咒罵邊走近他們,形貌兇狠,便大聲道,“站住!你別過……”那“來”字還沒出口便即想到這外國人也許聽不懂普通話,便改口喝道,“Freeze! Don't move! Policeman!”

 “You are policeman?”

 “No! No! No!”張旭連連搖手,假扮警察可是犯罪行為,剛剛情急之下,忘了“不要過來”英語怎麼說,便衝口而出美式警匪片中常聽到叫人“不要動”的句子。“I am not policeman, I am en...I am postman!”

 此話一出,那外國人便哈哈大笑,還笑彎了腰。回頭望了望胡艾力,卻見他臉上盡是忍俊不禁的表情,於是很不爽地說,“你還敢笑!他媽的!”

 胡艾力看了看他,接著便推開他走到他身前,對那外國人說,“John,我們結束了!”

 “不是的,Eric,我知道這決不是你的意思,是不是他迫你的?”

 那外國人John一口腔正音圓的普通話,聽得張旭一楞楞的。

 “不是,那是我的意思。他不知道的。”胡艾力搖了搖頭。

 “可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不想跟你玩了。就這樣吧。”反手拉著張旭,回頭對他說,“我們走。”突見張旭神色緊張,還沒來得及反應,即被推開。身體撞上了牆壁的同時,聽到“砰”一聲,然後見張旭倒地。可是,他很快就再爬起來,並張開雙臂橫在胡艾力身前。只聽他大聲說道,“你敢再出手,我就對你不客氣!”

 “Eric, is him, right?”對峙半晌,John突然開口。

 “Yes.”胡艾力毫不遲疑地答道,答案乾脆。

 見John的身體動了一動,張旭連忙把雙臂伸得更長,目不轉睛地看著John。卻見他看了看自己一眼,再望了望胡艾力,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轉身就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視線外,張旭才放心地回頭對胡艾力說話,“喂!你還好吧?”

 “不好。”

 “哦?”張旭連忙轉過頭來,“你受傷了嗎?”

 只見胡艾力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專注,不禁走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你哪裡受傷了?”

 “不是我,是你。”胡艾力抬手抹去他嘴角的血絲,然後伸臂鉤著他的肩膀,“走!去我家上藥。”

 然而到了胡艾力的家,卻不見他拿藥箱出來,反而給他拿來兩罐啤酒。

 見胡艾力坐在他身旁開了一罐仰頭便喝,便也不客氣地拿了一罐,拔了拉環。

 半晌,才聽到胡艾力說,“我是gay。我老爸知道後便跟我斷絕關係。剛剛那個John就是幾年前跟我回家的情人,已失蹤好久,前幾天才再見面而已。”

 嚇!三言兩語便交代清楚前因後果,張旭不禁佩服。其實,他早就懷疑胡艾力的性取向了,平常在健身院見他與其他男教練摟摟抱抱,更見過一些男會員故意靠近他,一會兒搭他肩膀,一會兒摸他的小腹,看得他都混身發寒了,直想衝去將他們分開,而胡艾力卻只是笑笑沒有推開那些人,完全不當一回事。

 “張旭,我想跟你在一起。”

 突然,胡艾力對張旭這麼說道,嗆得他滿胸啤酒。

 “咳咳咳……”邊忙接過胡艾力遞來的紙巾,邊說,“你發什麼神經?你想找代替品也不是這麼順手吧?”

 “你也是gay,對不?”胡艾力看著張旭,緩緩說道。

 “你……你怎麼…知道?”張旭愕然地看著胡艾力越來越靠近的眼睛說道。他一直以為自己在胡艾力面前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早已被看穿了。當初逃離家裡,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沒有辦法向家中兩老交代自己不能為他們傳宗接代,更沒辦法欺騙自己去隨便找個女人結婚,所以,便藉故不願“繼承父業”一走了之。

 胡艾力將右掌貼在張旭的左頰上,用拇指輕輕撫摸他嘴角的傷口,“我就是知道。”然後趨嘴親向張旭的唇。

 張旭的腦袋突然“嗖”一聲刷白,再也想不到任何事情,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與胡艾力接吻的唇上。

 原來胡艾力的唇這麼柔軟,原來他的氣息那麼好嚐,原來他的吻技那麼棒……正與胡艾力吻得火熱的時候,突發覺自己的褲頭被鬆開,一驚之下便將胡艾力推開。

 胡艾力不解地看著張旭,卻見他搖搖頭,一臉認真地對說道,“我們不行。”

 “為什麼?你剛剛已有反應了。”

 “不可以。我們不可以。一做了,就沒有辦法回頭……”

 “我沒有關係,我不在乎。”胡艾力趨近捧著張旭的頭想要再吻。

 張旭一把推開他,說,“你沒有關係,我有關係!你不在乎,我在乎呀!我們是朋友……是好兄弟呀!”頓了一下,“抱歉,我不跟兄弟上床。”說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胡艾力從下而上仰望著張旭的臉,怔怔地看了半晌,倏地也站了起來,然後拾起搭在沙發背上的外套,穿上,邁開腳步走向大門。

 “喂!這裡是你的家。”張旭見狀,提醒道。

 “我知道。”胡艾力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走。

 “那你干嘛走?要走也是我走。”

 “你要留要走,隨你。”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張旭看了看鐘,已是晚上十一點了,不禁關心地問道。

 只見胡艾力突然停下腳步,良久才答,“去找男人滅火。”

 “什麼?”張旭一個箭步趨前拉住胡艾力,“你要去找誰?”

 胡艾力一手摔開張旭的桎梏,“隨便。公廁裡大把男人,隨便找一個都行。”

 突然“啪”一聲,胡艾力左頰上多了五指紅印。正想發飆,怒氣卻在見到張旭的臉色忽然消失,只見他漲紅著臉,似乎比他更怒不可遏。只聽他從牙縫裡迸出的話,道,“難道我也是你那些隨便找的男人之一嗎?”

 胡艾力定定看著張旭的眼睛,而他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第一次。對望了半晌,別過臉說道,“若我把你當那些男人,我就不必那麼費心了。”

 “你說什麼?”張旭錯愕地看著他,不明白。

 胡艾力生氣地轉過頭來,吼道,“我說,我若當你是那些男人,早在兩個月前就把你給做了,還管你現在什麼跟不跟兄弟上床的論調,靠!”吼完仍覺氣未消,一拳槌在張旭的腹上。 見他疼得彎了腰,頓覺解氣,然後轉身欲走。

 然而,他卻走不了,被張旭從後牢牢地抱著。只聽他在耳邊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當我是你舊情人的代替品……”

 “我是把你當代替品呀!”

 “嚇?”

 感覺張旭的身體僵硬,胡艾力連忙回過身來將他抱住,道,“那個人叫張旭,二十年前只有八歲……”

 補捉到胡艾力的眼神,裡面除了促狹還夾帶更多的情緒,張旭突然明白為什麼胡艾力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性取向。原來,再次重逢的他們,第一眼就對對方鍾情了,猶如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就認定對方是好兄弟般,認定對方是自己此生想要相伴的人。

 張旭笑了,胡艾力也笑,抱著對方的手越環越緊,一點也不想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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