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光掠影

“……狐狸，鬆一點，太緊了……”

流川抿了抿嘴，然後暗暗呼出一口氣，催促自己慢慢放鬆。然後在感受到他貼近的熱度，他又突然緊張起來。

“……又變緊了，不行，再鬆一點……放鬆……放鬆……”

隨著他手下的溫度，流川漸漸變得有些恍惚。

白痴說，這第一次交給他就對了，反正大家都是第一次，誰叫自己打賭輸了呢，只能願賭服輸，將身體交給他了……

流川踏出浴室，邊擦著濕髮邊往客廳走去。

正奇怪著那個在他進浴室前，正緊張地看著奧運直播並大聲喝彩的白痴為何突然悄無聲響，徒留電視機獨自聒噪，想像著自己可能會看到櫻木正仰臥在客廳熟睡的畫面，卻不期然撞見櫻木臉現尷尬、眼睛欲看卻又不敢看的表情。

流川的心倏地一緊，立即望向電視螢幕，此時正播放著乒乓女單決賽，看著兩個同國籍球員競賽，你來我往的動作俐落，有力量又不失柔韌感……

他抿了抿嘴，然後走到櫻木身邊坐下，繼續用浴巾擦拭頭髮，但眼睛一直斜瞄著櫻木。

流川看著又一個未接來電的顯示，還是那個陌生的號碼，不禁皺起眉頭。

他從不接聽聯繫人以外的電話，但這個號碼經常來電，而當他終於忍不住好奇回撥時，電話總是響了兩聲就掛斷，一次又一次，足以澆熄他的好奇心。可是，過了不久，這陌生號碼又會來電，一次又一次，再次挑起他的好奇心。

曾上網查詢過這個號碼，但未見有啥詐騙、搔擾紀錄，便刪了通訊錄了事。

然而，又一次看到這個號碼時，剛好是一個月後，這一次，對方直接用即時通留言：

流川將意識回收，覺得自己真的有些瘋魔了，怎麼老是想探索櫻木的想法呢？明明就是那個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的人，讓人一目瞭然的，他偏偏還是忍不住用意識去探索他的內心，一天一天的，一次又一次，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白痴了。

呣，白痴原來會傳染的……

於是，他決定，再也不去關注櫻木了。

可是，他的意識不是說回收就能回收的，對其他人他只要不想就能不會受干擾，可是對櫻木卻不成功，無論櫻木靠近與否，他都能清晰地接收到那白痴的內心想法，即使他睡著了，還是接收無誤，讓他清楚知道那白痴的所有白痴行為是如何產生的，而他也知道了那白痴的秘密，原來，白痴喜歡他。

櫻木一直搞不懂，為何他和那流川狐狸會發展到如今的情侶關係，明明兩人初見面始就關係惡劣，因晴子、因籃球的競爭，更加劇了他與流川之間注定不能友好的。

只是，為何突然變質了呢？而且還是朝向失控的方向快速前進。

也許，是流川家的拉麵太好吃了吧……

話說，那一晚流川突然開口邀請他回家吃拉麵，他其實是覺得這狐狸不知在耍什麼陰謀，只是自己實在太餓了，那拉麵攤子又提早收攤，所以看在狐狸第一次“低頭”、主動邀請他這天才吃麵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答應了吧。

流川一點都不討厭櫻木花道。

雖然多數人都認為他們經常吵鬧打架，彼此關係一定壞得不行，更認定多數時候被櫻木找碴的流川，一定非常討厭櫻木的。其實，他們都錯了。

一直以來，故意挑釁的人並不是櫻木，而是流川。他覺得惹怒櫻木是件非常有趣的事，看那自痴氣得跳腳卻又對他無可奈何──打架他不輸、打球白痴未贏，口角嘛，聒噪白痴遇上沉默是金的他往往氣得內傷──不但可以調劑一下自己單調的生活，還讓他覺得自己突然不孤單了。

只是，他很看不慣櫻木總是追著赤木隊長的妹妹跑，還說什麼最大的願望就是與心愛的女子手牽手上學，嘖嘖嘖，難道不怕握得手汗津津的？若是他，他寧可牽著籃球上學也不願被女子跟著，聒噪、麻煩，嘖嘖嘖，白痴的願望果然夠白痴的。

水戶洋平一點都不同情那些被櫻木打趴的人。

他覺得這些人的挑戰行為是愚蠢的，明明都曾是櫻木的手下敗將，卻還是屢敗屢戰，根本搞不清自己跟櫻木的差距，而且還是色盲，看見“紅燈”竟還往前衝，被撞得飛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他對這些被自己蠢死的人一點都不同情。

不過，他現在卻對從未被櫻木打趴過的流川楓，竟起了些許同情心，因為，被“紅燈”纏上的人，無論往哪個方向去都會受到阻礙。

他密切關注櫻木，以便櫻木行為過火時能及時阻止，畢竟流川不是以往那些不知死活來挑戰櫻木的小混混，而是他重要的籃球隊友，雖然，櫻木一直都不承認。不過，無可否認的一點是，自從櫻木未能將流川打倒後，他的專注力全放在籃球與流川身上，再也沒有時間找人“切磋”功夫了，這一點讓洋平覺得很省心，感覺這死小孩終於長大了，再也不必為他善後，然後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打工。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滴滴…

自從疫情再次變得嚴峻，國內重新實行口罩令行動管制令社交距離等防疫措施後，流川就再沒出過門。雖然他在家也沒中斷鍛煉，但長久不能在球場上來回奔馳，讓他日復一日地感到煩躁。

這一天，他終於按捺不住異常煩躁的情緒，將籃球塞入背包後，偷偷出了門，腳車也不騎了，以防被巡警發現時欲快速躥跑於小街後巷的反而成了累贅。

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平常人聲喧囂的社區如今只餘鳥聲喧嘩，讓他更提著心地踏好每一步，輕輕的，害怕一旦腳步聲過重就會無所遁形，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然而，卻無阻他亟欲奔向學校的心，因為每靠近一步，他的煩躁情緒就平伏一分。

而當他終於到了那面可以讓他攀翻潛入校園內的牆下時，竟發現有人跟他的目標一致。

櫻木確定，自己真的很討厭流川，而且越來越討厭。

他討厭流川的投籃比他獲得更多的歡呼聲、討厭流川比他更受女性青睞、討厭流川總是睥睨他、討厭流川經常對他冷言冷語，更討厭流川對他不理不睬，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流川對他視而不見……討厭討厭，總之，流川就是讓他覺得討厭，恨不得流川消失不見。

這一天下課後，櫻木一如既往地到體育館練球去。

一踏進體育館就發現，流川竟然還沒到，當下心裡不禁竊喜，「哼哼！死狐狸，我終於比你早！」他不知流川是如何做到的，無論他多早去體育館，流川都總在他前頭到達，好像他就長在體育館內似的，從未離開過。

既然流川不在，櫻木就趁機大秀自己的灌籃絕技，引來陣陣歡呼聲，而沒了流川的挑釁，他很是享受了一番全部給予他的掌聲。只是，感覺還是差了許多，沒有與流川互相競技時的滿足感。可是，無論他如何張望，甚至特意去每個角落搜尋，都不見流川身影。心裡莫名焦急，連忙抓住一個學弟，問：“那死狐狸今天有來不？”

櫻木一直想做一件事，那是他從電視劇上看來的，並想付諸行動，卻苦無對策。每天的蠢蠢欲動，都只能化作更多的不可思議、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從他身邊騎車呼嘯而去，或者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更多的時候，是在他目無表情的目光下，自己落荒而逃。

可是，他還是想做那件事，白天想，晚上更想，幾乎，成了他的執念。

這一天，櫻木又一次按捺不住，與流川在靜寂的體育館照舊玩著一對一對抗，借著搶球將流川往球場外撲倒，然後趁他站不穩時，將他逼退至牆邊。待他雙手掌終於咚在壁上，低頭看著那個被他圈圍著的流川時，心中不禁一陣得意，這壁咚嘛，其實一點都不難……不過，接下來的事……

流川嗜睡，剛滿十五歲的少年，怎麼精神如此不濟，隨時隨地皆能入睡呢？原來，他將所有的精力都耗在籃球上，隨時補眠，只不過是想將體能都盡灑籃球場上，不作他想，所以酣睡無夢。

只是不知為何，臨近開學，總是夢到陰影蓋面，烏漆麻黑的，努力睜眼也不能視物，而最讓他感到詫異的，這陰影蓋面的感覺並不恐怖，也不悲傷，反而很溫暖，讓他直至清醒仍眷戀不已，只是他向來內斂，有了籃球以外的向往之物，仍會不動聲色，一切如常，然而，他的行動卻出賣了他的渴望──到處尋找這溫暖的陰影。於是，樹下、籃球場上皆留下他酣睡的身影。

這一天，開學了。然後，學校的天台上便成了他酣睡的新定點。

流川有一個難以啟口的渴望──他想用力推倒櫻木，然後將他壓著，狠狠地。

然後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靠近他，很近很近，是那種手臂壓著手臂，大腿碰著大腿，甚至是臉貼臉那種的皮膚貼近，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汗毛豎立、聽見他的心跳聲，還有，他的氣息。

每天，看著那顆紅頭在自己眼前晃動，流川甚至有好幾回忘記了自己手上那顆橙紅，那個他從小就當朋友，並立志要相伴一生一世的籃球，並常有股衝動想將這橙紅砸向那紅頭，只為讓他發飆，向自己衝來，然後貼近打一場架，就是那種除了拳頭相向，還可以扭在一起亂成一團地幹架的。

櫻木感覺自己快瘋掉了。

他試圖攤開緊握的拳頭，但無論如何使力，手指頭沒絲毫鬆動。

也罷，如今在他那塑膠的臉上，想要抽動嘴角都辦不到，他的肢體又如何能活動自如呢？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個塑膠玩具，明明在家裡睡覺睡得好好的，一睜眼，就看到流川放大的臉往自己的眼前湊，想要閃身避開，卻發現自己連轉個脖子也做不到了。在驚愕之下，看著流川的鼻子與自己的鼻子相碰，然後定住。

湊得這麼近，卻沒感覺到流川有鼻息，瞪著他那僵硬的臉，光滑光滑的，沒有毛孔，更沒有活人氣息，哈，原來，這流川竟是一個玩具。可是，被自己的重大發現沾沾自喜沒幾秒，櫻木就愣了──流川是玩具，那自己呢？難道……也是玩具？那他是誰呀？

 
 “下午好，這裡是ABC（All Bullshit Communication）電視台，我是‘八一八諸事好’的主持人，諸方八。今天，我們‘八一八’將為大家繼續追蹤前陣子震撼全日本的‘誰殺死神奈川陵南高中的籃球明星──仙道彰’新聞。

 首先，在‘八一八’節目正式開始前我們先來個案件重溫：

 某年某月某日，在神奈川縣高中籃球決賽前夕，陵南高中籃球隊中的明星選手──仙道彰被發現橫屍於自家住處。根據現場所留下的線索和法醫的判斷，仙道彰被證實是他殺而非自殺，警方稍後便拘捕了五名嫌犯。他們是湘北高中籃球隊的櫻木花道、三井壽、流川楓、赤木剛憲、宮城良田。經過警方的盤問，以及從他們的教練安西光義的側面了解，終於從他們的回答中找到了蛛絲馬跡，並成功將殺死仙道的兇手逮捕，他就是在去年全國高中籃球賽中備受矚目、自稱‘天才’的櫻木花道。然而，就在警方欲將他提控時，有一個自稱殺死仙道的‘真兇’卻到警局自首，令這宗本來已明朗化的兇殺案又添撲朔迷離。而更讓人感到驚異的是，仙道彰的屍體竟神祕失蹤了。後來，已被逮捕的櫻木花道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被警方釋放了。

 究竟櫻木花道是不是兇手？真兇又是誰？仙道彰的屍體為何會失蹤？今天，我們‘八一八’將為各位觀眾一一解惑。有請我們今天出場的嘉賓，湘北高中籃球隊的選手──赤木剛憲、三井壽、宮城良田、流川楓以及櫻木花道現場解述。大家掌聲鼓勵。”

 流川覺得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那櫻木白痴一靠近他，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跳會突然加速；而只要看見他打赤膊，他就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更過份的是，只要有女孩靠近那白痴，他就莫名地感到心煩意躁，還有，看見那白痴對靠近他的女孩傻笑，他就會感到混身不自在，總是想辦法地去破壞白痴與那女孩的親近。

 他不明白自己幹嘛突然這麼在意那白痴，明明只是覺得他笨拙的球技、白痴般的行徑很可笑，可以調劑他的心情才對他比別人多看幾眼，卻沒想到竟演變成目前這樣子。然而，這些反常的行為並沒有讓他想遠離那白痴，反而常使他有股衝動想要更靠近櫻木，嗯，越近越好，似乎只要能碰一碰會更妙，所以，他常常跟他打架，而且是那種近距離的扭打，往往雙方打得彼此眼腫鼻腫、皮破血流。這種在旁人看來似有血海深仇的仇敵互毆戲碼，對流川而言是一種充滿滿足感的“安躁劑”。

 因此，他認為，自己一定是病了。

 可是，他該找誰治病去？

  周日，本是陽光普照的日子卻突然下起雨來，總是讓人特別怨恨，尤其是那些已踏出家門趕往赴會、卻被迫在半路滯留的人，在進退不得間，那種怨念特深。
 
 “高宮，你給我們滾出去，你一個人太佔位了。”野間看見遠處正有兩位女子向他們的涼棚跑來，便推了一把才剛在涼棚下佔到一席位避雨的高宮，一個踉蹌，高宮便跌出涼棚外，立即便被雨淋了滿頭。惱羞成怒的他，且不管涼棚下除了他們五個櫻木軍團成員以外是否還有其他人在，一個急衝，便把涼棚下的人衝散，“依啊哇哎”聲中紛紛跌出涼棚外。有者見勢不對，也不管雨勢仍大，馬上拔腿就跑，轉移陣地。

 “高宮，你搞什麼鬼呀！大家都淋濕了！你這混蛋！”野間對肇禍者高宮罵道。大楠也在旁埋怨。

 “你才混蛋！見色忘友的傢伙！看招！”高宮不甘示弱地回罵，更一個箭步衝向野間，兩人開始扭打起來，而本在旁勸架的大楠因不知被誰揍了一拳後，也加入戰圍。三個人的混戰，此時誰是誰非誰勝誰負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可以盡情發洩，年輕人的旺盛精力總是需要一些管道去疏通一下。

 
 “喂！高宮，我不管你現在有空沒空，快給我滾到落日酒吧！……喂喂！高宮……”吧內強勁的音樂，讓櫻木花道在講電話時不得不將聲音分貝提到最高，然而回應他的卻是“我沒空。”接著就是長號的“嘟嘟”聲。

 “死胖子！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你們這群忘義的傢伙！下次見到你們一定把你們揍死！”被掛電話的櫻木不禁連聲咒罵，然而卻有更多的無奈。

 現身處東京的他，要好友們在這寒冷的冬夜，從神奈川溫暖的被窩爬起，趕來聽他這一年不知失戀多少次的人發失戀牢騷，想來沒有誰會這麼偉大兼無聊吧？

 雖然這樣想，但握著手機、按著尋找鍵的拇指仍很忙碌地搜尋著可以在此刻陪他的人。

 櫻木很煩惱。

 他被一個XO問題困擾了許久，最後決定去向朋友虛心學習。

 他找櫻木軍團中的三傻蛋，他們高高興興地給他演習一番，但櫻木還是弄不明白，於是他們說，“去問洋平。”

 於是，櫻木去了。

 洋平聽了他的煩惱後，對他說，“你應該去跟最聰明的人學習呀！”

 “流川小姐，這就是櫻木先生。”

 櫻木連忙站起來，向介紹人身邊那位穿著和服的小姐鞠了一躬，“您好，我是櫻木花道。”

 那流川小姐微微回禮，“您好，櫻木先生，我是流川美穗。”頓了一下，“櫻木先生，請問，您是不是那位……，前國家籃球選手，櫻木花道？”

 “是呀！你認識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