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光掠影

裘政覺得，如今的日子才叫生活。

每一天，他都能說上許多話，而且有回應，無論是抒發腦中最瘋狂的想法，還是叨叨絮絮說著生活上的瑣事，都有人傾聽、回應。

原來過去，他埋首研究各種通靈機器，熱衷於尋靈事物，就是為要與青青獠獠遇上。

青青獠獠是一個靈，更通俗易懂的說法是，“鬼”。

但在裘政眼裡，她就是與他一般無異的人類，雖然他只能看到她而觸碰不到，而且溝通只能靠電滋波器──一個能將電滋波轉為音頻的機器，可這樣無阻他們相戀。

曾經的他，也被許多民間鬼怪傳說影響，認為人類被鬼纏上，會失了“生氣”，而且厄運不斷。可是，自青青獠獠跟在他身邊後，他再也沒發生過意外，因為青青獠獠都幫他化解了。看著銀髮披肩，全身會發光，猶如仙子般美麗的她，讓甫見她真面貌的他一度失語，因他一直以為她長得青面獠牙，如夜叉般。

“未見面”前，他曾聽著她的聲音不斷幻想她的樣子；而後來所有的“青面獠牙”樣貌建設皆源於她的誤導。

真是頑皮得可愛，而更可愛的是，她竟對“青面獠牙”一詞很有抵觸。起先，他不明白，後來才發現，原來她百般抵觸、生氣的其實是，從他口中聽到“醜”這個字。這個發現，讓他欣喜若狂，原來，他不是在走單行道，青青獠獠也愛他，才會這麼在意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愛人又被愛，幸福就是這樣的滋味呀！

曾經，他很好奇鬼魂的世界，也熱衷發明各種機器去探索，甚至一度懷疑，鬼魂是否存在過。然而，真真切切遇上青青獠獠，他對探索那個世界的興趣消失了，他害怕自己知道得越多，青青獠獠最終會離他而去。

不過，擔憂沒有放過他。

這一天，他被青青獠獠緊緊抱著，可他卻沒法回抱像是一團空氣的她。

只能呆愣地聽她對他說，“裘瘋子，我在飯堂遇見你的時候，曾想過要將你的意識抽離肉體，然後帶回我的世界當我的飯搭子。後來，看著你日常生活，活生生地可以說可以笑，也很不錯，所以我願意留在你的世界，並妄想可以扭轉你我相遇的扭曲磁場，在你身邊為你化解所有因我而帶來的厄運，就可以破解人與靈不能共同生活在同一個空間的規律。可是……對不起，是我違反了人界與靈界的平衡規律，將你的‘生氣’耗損……”

他緊了緊拳頭，手中的印堂測量表皺成一團。

他暗恨自己太疏忽，偷偷測量時竟被青青獠獠發現，那黑亮得像墨的測量表，頓時刺傷了青青獠獠的眼，讓她淚落如珠。

本想故作輕鬆地對她說，只要自己去淨化一下就好，可是，他睜眼說不了瞎話，閉眼更不行，青青獠獠本就不是語言能騙得了的，他現在的狀態很糟糕，他知道，她也知道。

“裘瘋子，我不想你死。人類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不會成為我這樣的靈。我也不想帶走你的意識，我不想你無知無覺地活著。答應我，別再找我，也別再嘗試接觸靈界，你再也沒有生氣可以耗損了，答應我，好不好？”

青青獠獠的話讓他如墮冰窖，全身寒透了。又似啃了苦果，嘴巴又苦又澀，心卻是酸的。

聽她哭得傷心，他抬手想抱緊她，卻怎麼也觸摸不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們……還能……見面嗎？”

只見她昂首看著他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那……往後，我還有機會聽聽你的聲音嗎？”

她滿眼心酸地看著他，“裘政，你……別這樣……你若不在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的，而我，卻不死不滅，會永遠活在悔恨中，恨自己撩撥你，也恨自己愛上你……”

感覺她將自己抱得更緊，她的難過也深深地透過擁抱傳給了他。

裘政沉默了一陣子，才說道：“好，我不找你就是了。不過，你能不能偶爾讓我知道，你活得很好？”

“裘瘋子……”

“我每天會在那個西窗邊插上一根蠟燭，你可以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才來取走。可以嗎？”

“我不能天天來。”

“我知道。你取走了我才插新的。”

“好。”

然後，他們都沒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直到離別。

爾後，裘政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淨化休養。

這一天，他在西窗上插上蠟燭，然後離開了家。

待他歸來，蠟燭已不見了。

他很高興地又插了一根新的。

然後，坐在窗前，將錄有青青獠獠聲音的微型耳機塞在耳中。

聽著她那已記熟在心的吃東西聲音：

卡嚓、卡嚓……

笑了。

（END）

十言甫語：當初設計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是想要Happy Ending的，可是，隔了好長一段時間再填坑，重讀之前的篇章時，新的想法冒現，覺得應該是人鬼殊途才合邏輯，也契合這系列的名字──聽見你的聲音。於是，就這樣了。我也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