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光掠影

事情就如李明愛知道，但不期望的那樣發生了──陶志傑突然不找她聊天、吃飯了，每天都顯得形色匆匆，似乎連回她一個問候短訊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她故意在公司找機會與他擦肩而過，他也只是對她點個頭、禮貌地微笑，待她如同其他同事一般，於是，她明白了。

重新回到只當陶志傑下屬的位置其實不難，但想要收回對他奢望的心，真是困難極了。

她自十一歲起，就不敢對生活有甚麼奢求。

那一年，她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個打擊──發生了一場交通意外。那場車禍不但使她那當小販的父母雙雙亡故，還奪走了她兄姐的性命。車禍發生時，坐在後座中間位置的她，被坐在右側的姐姐緊緊地抱著，為她承受了所有的撞擊力；車子被撞得翻轉時，也因為被哥哥護著，當了墊背，才使她在那場車禍中奇蹟地生還，並且只遭受輕傷。

事故發生後，親戚紛紛走避，獨留已與父母鬧翻了的外婆幫她處理家人的後事，並收留她。

十一歲的她，就這樣從家中備受寵愛的么女，不知所措地成為冷漠寡言的外婆的家中住客，茫然地長大。

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人教她如何面對失去親人的事實，也沒有人教她如何面對悲傷，更沒有人教她今後要如何生活。她那性恪冷漠的外婆，只管她吃和穿，生性嚴厲得說一不二，更從來就不會去安慰經常在半夜偷偷哭泣的她，養成她凡事都往心裡放、遇到阻力便先妥協的性格。

不敢對生活奢望，不代表她對人沒有奢求。相反地，在她內心深處，對感情、對愛有強烈的渴求。而陶志傑，恰巧就是她想要渴求的對象。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更何況是她已然如烈火般的愛戀？說她對陶志傑不敢奢望，那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是，即使對他的愛戀那麼濃、那麼烈，她又能如何？

陶志傑對女友的感情是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見的深厚。

自從聽到他女友回國的消息後，陶志傑臉上那刻意癮藏的陰霾即一掃而空，換上的，是她久違的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她一方面高興，另一方面又感到心如絞痛，想過要丟信辭職，一走了之，卻又得因現實而低頭。以她的家境、以她的學歷，再加上經濟不太景氣、工作難覓，不容她對現實生活耍性子。

於是，她仍在他的公司裡頭安安份份地當文員，默默獻出勞力換取薪資，也悄悄地將對他的奢望壓到心底最低處，只敢在夜深人靜時偷偷翻出來回味一下。

也不知是老天可憐她，還是要玩她，就在她與陶志傑“失聯”的四個多月後，再次給她與陶志傑獨處的機會。

那個又獨自加班做月結的夜晚，當她終於把工作完成、做好了報告，並將之鎖在抽屜後，才發現原來已是晚上十時許。繁忙過後、緊張感一消除，腹中頓時如雷鳴，讓她餓得難受，於是，匆匆把電腦關了，收拾好凌亂的桌面，立刻離開辦公室。

在單獨等待升降機的時刻，很自然地，又想起與陶志傑同困升降機中、看著他情緒失控的那一幕……

她突然抬手輕捶了自己的太陽穴一下，然後暗罵，“不要再想了，他的一切與你無關，笨蛋！”

就在此時，升降機到了，“叮”的一下，門打開。從裡面踏出來的那個人，頓時讓她驚愕地張開了嘴──那是，陶志傑。

 “怎麼了？見鬼了嗎？”他對她笑了笑，“若把我當成鬼的話，我會很傷心的。”

 “沒……嗯，不是……你不是……”李明愛反射性地低下頭，緊張得不知如何回應，因為她沒心理準備會在才想起他的十多秒之後遇到他。

耳聽升降機的門開始關上，李明愛立即伸手指去按下樓按鍵，卻按在另一根比她動作更快的手指上。她立刻縮手，可即刻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似乎過大，於是抬頭看了看陶志傑，卻瞥見他有點苦澀的表情。

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唯有快步閃進升降機內。

就在門快關閉的剎那，門又被打開。只見陶志傑一手抵住升降機的門，另一手伸進升降機內，遞給李明愛一個袋子，“你還沒吃晚餐吧？我買了芋泥羹，你拿去吃吧！”

李明愛下意識接過，茫然地看著升降機門關上後，突然清醒過來似的看著自己手上的那個袋子，然後暗罵，“我幹嘛拿他的糖水？我又不喜歡吃芋頭的，笨蛋！”

當升降機扺達地面時，遲疑了一會，於是又按了12樓的鍵，跟隨升降機回到剛剛乘搭的地方。

並不是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理那芋泥羹而想將之還給陶志傑，而是不放心。他剛剛那種表情，太讓她擔心了。

 *            *            *            *

推開公司大門，只見公司一片漆黑，她也不開燈，就著平日走熟的步伐毫不遲疑地往陶志傑的辦公室走去。

走到辦公室門前，伸頭從門旁的玻璃窗片簾間隙望進去，室內漆黑一片，但她知道，陶志傑就在裡面。

手剛抬起來，突然，猶豫了。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便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於是，再敲。

 “進來。”終聽到裡面應到。

打開了門，就著室內玻璃窗透進的微弱亮光，看見陶志傑的身影，就立在窗前，背對著她，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她頓覺鬆了口氣。只要不是與他面對面的，就什麼都易辦了。

她走到陶志傑的辦公桌前將那芋泥羹放在他的桌上，說，“老闆，芋泥羹還你吧，你好像比較需要它。”頓了一頓，又說，“心情不好的話，吃些甜食可以改變心情的。”

說完，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你可以留下嗎？”

 “誒？”忽聽到有人說話，李明愛很自然地停下腳步應了聲，但回過頭時見陶志傑仍背對著她，姿勢沒改變，無聲無息的，似乎剛剛發話的不是他，頓覺可能是自己幻聽了，應該是太餓了吧，於是又再邁步向前走。

 “你可以留下來陪我聊天嗎？明愛……”

本來已走到門口的李明愛，聽到他嘴裡吐出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的，又退回原點。

她一直看著他背影，靜靜地等。
    
良久，才聽他說道，“她又走了。”

（待續）

十言甫語：不知多少年前頭腦發熱下寫的原創言情，寫了兩章後，拿不定主意要設計怎麼樣的結局，便就丟下了沒繼續寫了。前幾天翻此系列，讀了後有了新的想法，我接下來會努力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