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被瘟疫疑雲籠罩著,自從出現一個可疑案例。
那天起,街上滿是戴著口罩的人。
因為瘟疫會通過空氣傳染,他們說。
我沒戴口罩。因為沒多餘的錢。
每天用我的真面目示人,真誠的我,被當作瘟疫般遭人歧視。眼裡盡是寫著:
離我遠一點!
見我沒甚反應,於是他們自己閃。
我不禁哈哈大笑,很開懷!從來不知道沒反應的自己居然也可以嚇人。
但,內心還是難免惆悵,他們知道了嗎?他們看出來了嗎?
瘟疫。
是的,此時的我早被瘟疫入侵。
不是我的身體。
而是,我的心。
在三個月前。
* * * * * * * * * * * * * * * * * * *
T說,我的愛是瘟疫。
半年前,我以為是她拒絕我的理由。
T是誰?
我也不知道她的定位:
朋友、家人、長輩……
她一手包辦。
除了愛人。
她拒絕我,雖然她不曾說過一個不字。
但我知道。
第一個理由,她說:我老了。我瞭解,你的意思是:我喜歡年長的人,你不夠格!
第二個理由,她說:你只是因為寂寞而已,別傻!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不愛你,你別來愛我。
第三個理由,她說:你的愛是瘟疫。這個,我聽不懂。但我清楚的是,她說不!
我除了笑,還是笑。
被拒絕的滋味,我嚐多了。五十一次了……不…加上這一次,總共五十二次。
由國中到大學的被拒紀錄,哪個男人比我輝煌?
T摸摸我的頭,雖然她比我矮了足足二十公分,可是170公分的她總有辦法摸著我的頭,她的手,像媽媽。
她說,我的愛是瘟疫。
我問她,你怎麼知道?
她單眼眨著圓大的眼睛,不答。
臉上神秘、狡猾。
這種神情,我見過。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
那一次,本天才在地鐵裡睡得正香的時候,竟被人推醒了,而且是推頭呢。害我頭大力往旁歪,還差點扭傷脖子。
我當然不會善罷干休,無端端干嘛惹我。
是誰?!!
直接反應跳了起來,怒吼。
雖然眼睛還未完全張開,但我知道,那個罪魁禍首就在我的身旁,我感到那個人的視線。
嚇~
眼前竟站著一個眼睛又圓又大,梳雙辮子的女孩。
你~
女孩歪著頭,說:怎麼啦?
你~是不是你?我越說越輕。
我連忙低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在此申明,我不是害臊,而是她的眼睛令我有此自然反應。
我不想被看透。
你認為是我,那就是我了。她說。
我看著她,她單眼眨著眼,臉上神氣既神秘又狡猾。
那個時候,我知道,她不是女孩。
是女人。
T。
她說。
我不理她。我不想跟女人做朋友。
我只喜歡女孩。只有她們才讓我的牽手夢不會醒。
T說,紅頭,你不快樂。
我驚愕地看著她。
別人都說我的笑容最溫暖,像陽光。
別人都認為我性格開朗,容易讓人感染到快樂。
眼看她轉身欲走,我說,櫻木花道。
下車吧,到站了。T說。
她怎麼知道?
她笑笑,不答。
那時,是一年前。
後來,我們成為朋友。
後來,T把自己定位於我的家人、長輩。
我以為我們接下就會是愛人身份了,不是說什麼日久生情的嗎?
所以,認識T半年後,我向她示愛。
她說,我的愛是瘟疫。
三個月後,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 * * * * * * * * * * * * * * * * * *
瘟疫。
T一見到我畫室裡的東西,這麼說。
到處都是,尤其是你這裡。T指著我的左胸說。
我笑了笑。
還是你厲害,我說。
T說,別忘記我的能耐。
她靜靜地看著我的手指畫著畫裡人的輪廓。
尖尖的臉、薄薄的唇、高挺的鼻、細長的眼,最後手指點在漆黑的眼珠上。
他叫什麼名?
狐狸。
狐狸?
嗯。狐狸。我愉快地笑了起來,我替他取的。
T也愉快地笑了起來,你的瘟疫唷。
我點點頭。是的,狐狸是我的瘟疫,愛情瘟疫。
我終於明白T的話。
我從來沒愛過。
因為寂寞,所以想感染愛情瘟疫。
所以追求五十二個女孩,不!是五十一個女孩、一個女人。
但現在,我被瘟疫入侵,從拾到他的照片開始,就受感染。
一張只有三寸大的照片。
那個留著瀏海的男人,吸引了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吸引。是他的頭髮?是他的眼睛?是他的鼻子?是他的唇?
我開始瘋狂地畫他。
就只畫他。
連教授要的自畫像我也把他交上去。
你的自畫像呢?教授問。
就是他。我指了指他手上的他。
哄堂大笑。
那你自求多福吧。教授皺著眉頭說。
我突然省起教授的話:自畫像就像自我檢閱,可以表達畫家的內心世界。
我明白了。
我笑了。
很愉快。
很久沒這樣了,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後,自從離開我的朋友後,洋平、野間、大楠、高宮。
原來,這就是T說的瘟疫。一種在心裡滋生的病毒,然後繁衍、蔓延到我的生活去。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
我更瘋狂地畫他。
我的狐狸。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在那裡可以找到他。
我每天回到拾到他的地方檢閱,但那裡總是被人佔據。一架停泊在地鐵站的流動照像館。
於是,我便藉著我的工作便利,大力地拍打那架照像館,喊:要清潔了,裡面的人快點出來。
然後,便先到別處清潔。十分鐘後再回到那架照像館,那裡就會空出來了。讓我為所欲為。
失望。
日復一日。
為什麼不讓我遇見他?為什麼要讓我拾到他?為什麼要答應T的介紹,到地鐵站做兼職清潔工人?
穿著清潔工人服的我,白衣、白褲、白帽、白手套、白口罩,讓我覺得自己很白痴,從此不愛白。
但我繼續工作,因為需要錢。
我更加瘋狂地畫他。
直到T對我說,瘟疫。
我笑了。
她摸了摸我的頭,說:時間到了。
什麼?
她眨著眼睛,還是那麼狡猾。
要為你作法。她說。
我見她拿出一副撲克牌,擺了一地的號碼。
後來,她一張張地把號碼拾起來,直到變成一疊。
結果如何?我問。有點緊張。
天機暫不洩露,在我生日當天,再給你答案。她說。
為什麼?
那天,我的法力比較強。T哈哈大笑起來。
為你慶生如何?我衝著T笑,阿諂地說。
一言為定。428。T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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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離開櫻木家後,嘴角的彎度越來越高,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還好戴了口罩,不然街上的人還以為哪裡逃了一個女瘋子。
真沒想到……你對自己說。有點不相信,也有點欣慰。
傻小子,終於愛上人了。
櫻木的心事,從來都逃不過你的眼光。因為你是他的朋友、家人以及長輩。
更重要的是,你是一個心理學家。
也是一個頗有能耐的算命師。
能掌握他人的命運,以及自己的。
所以你從不戀愛。是愛情瘟疫絕緣體。
但你愛看別人中瘟疫。
或者幫助瘟疫找宿主。
你已經決定,讓櫻木的瘟疫找上他。
你認得他。
櫻木的狐狸。
雖然你們還是陌生人。
但你有辦法找到他。
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間。
每一天,習慣持續不變。
因為你知道,他在等他。
你暗暗稱奇。
他等他。一年了。
他性格中的執著,讓他堅持。你看出來了。
你暗暗佩服。
因此,他成為你的研究對象。
因此,你看到他每天準時出現地鐵站。
因此,你看到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人群中的那抹紅。
因此,你看到他笑了。
在那冰冷的臉上。
後來,紅不見了。
他也失去了那淡淡的笑容。回到冰冷。
於是,你看見他總是等著等著。
那麼地堅持。
就因為那一次的偶然,他就對他如此執著?
你笑。不是偶然。
那是命運的邂逅。
那一次,你看見他把他的頭一推,就從容地離開乘搭的地鐵。
留下一個哇哇大叫的紅頭。
也造就了你與紅頭的緣份。
從此,看見那個他每天都在同樣的時間出現地鐵站。
即使早到了,也會等到同樣的時間才搭上地鐵。
因為紅頭從不遲到。
一天又一天,你看見他與紅頭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他認為那是他最近的距離。
從那天起,就一直保持著那個距離。
但三個月前,那個距離不再有。
目標已失去。
於是,你看見他冰冷的臉總是配著茫然的眼光。
你於心不忍。
也曾經有過衝動。
讓他找回他的距離。
但你的理智戰勝了。
畢竟這不是一般的男歡女愛。
更需要彼此的兩情相悅。
你知道不行。
因為紅頭有過五十二次的被拒紀錄。女孩子。
今天,你不再顧忌了。
因為紅頭櫻木對你展示了入侵他心中的瘟疫。
是他!
你在心中驚呼。
也驚嘆命運的安排。
於是,你也安排了。
428。你對櫻木說。
428。你也將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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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眼前這女人。
眼睛有一絲奇怪,但帶有更多的不屑。
瘟疫。
他聽她這麼叫道。
從他踏出那架流動的照相館。
從來向他搭訕的女人,都叫他帥哥、美男子。
瘟疫?
還是第一次聽到。
難不成這女人因為最近的瘟疫疑雲發瘋了。
但她清亮的眼睛告訴他,她沒事。
而且,在看透他。
他轉身就走。
等一等。她說。聲音平靜。
這個是你要的。她再說。
見他頭不回,腳不停,她提高聲量說了兩個字。
紅頭!
他果然對這個詞敏感。她在心裡暗笑道。
她向他走近。
望著他的眼睛,她向他攤開一張紙。
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光彩,她摺起那張紙,然後放入他口袋。
信不信由你。她說。
他靜靜地看著她離開。
攤開那留在袋中的紙張。
四個字,再次映入眼裡,附加一張照片。
櫻木花道。
他低聲唸道。
白痴……
望著那張照片,他心裡喊道。
那個紅頭是白痴!
從他第一天遇上他時候,他就這麼認為。
他本沒注意他,但他惹他了。
在地鐵正睡得舒服的時候,竟被一把推醒。因為被推的是頭,所以他立刻清醒。
他不禁暗怒,敢打擾他睡眠者,他將要他好看!
扭頭望著旁邊的罪魁禍首,此時竟沉沉入睡了。還張著嘴打呼呢!
突發現他左肩深了一片。
自己好像靠在他肩上睡覺了。
原來,剛剛是他的反射動作。
第一次,他將握緊的拳頭放鬆。
哼!
等著瞧!
到站了。
他站在紅頭的前面,凝望著他,然後牽了牽嘴角。
手一伸,將紅頭用力一推……
誰?!!
他見他跳起來,向左邊喊道。
他早已從他右邊的門轉出地鐵。
真白痴!
回想起他氣得直跳腳的樣子,他心情愉快極了。
從此,他天天準時到地鐵站報到。
每見他一次,他都在心裡暗罵:白痴!
因為,他被一個小騙子騙了多次還是沒有覺悟。
因為,他為了追上掉錢包的小姐而被誤認為色狼。
因為,他為了幫老太婆拿包裹,反而將自己的袋子弄丟了。
每一天,他的眼睛追隨著他。
每一天,他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他一天比一天更想見到他。
但三個月前,他沒有準時出現。
他擔心。
一直等到最後一班地鐵開走。
那天起,他天天等。
累了,就躲在地鐵站的流動照相館休息。
每每聽到:要清潔了,裡面的人快點出來……
他知道,又是時候歸家了。
帶著失落的心情。
但今天,那個奇怪的女人帶給他希望。
雖然他被她叫瘟疫,但他不怒反喜。
當他看完那張紙的內容後。
428。
呣!
他期待這個日子。
* * * * * * * * * * * * * * * * * * *
4月28日。
晚上八時。
櫻木花道的家響起急促的門鈴聲。
誰?
櫻木拉開門後,問道。
見門外站著一個戴口罩的男人。
身高與自己不相上下。
長長的瀏海垂在額前,遮住大部份的眼睛。
找誰?先說明,我不買口罩。任何東西都不買。櫻木粗聲地說。
感覺對方似乎挑了挑眉,櫻木怒瞪他一眼,然後準備關門。
一隻手,扺在門上,另一隻手解開口罩,露出之前掩蓋的下半臉。
嚇!你~
櫻木頓時睜大眼睛,張著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流川楓。
那薄薄的嘴唇,吐出這三個字。
嗓子低低的,很有滋性。
櫻木聽痴了。
突然,一伸手將門外的人拉進屋內。
兩雙對望的眼睛。
一陣沉默。
你怎麼會來這裡?櫻木先打破沉默。
本來他想說,你怎麼知道我?你認識我嗎?但吐出口卻變了剛才的對白。好像失去音訊的兩人突然重遇一樣。
你的朋友要我來。流川說。
咦?
來向你說明真相。流川繼續說。
什麼真相?
推你頭的人是我!流川說。
你~
流川看著櫻木吃驚的臉龐,知道他並未忘記一年前的那一幕。
我可是有仇必報的人,因為你先惹我!流川斬釘截鐵地說道。
然後笑了。
對面的人又變痴了。
他曾畫過無數的他,都是冷冷的臉孔,但已夠他狂。
這個笑臉,如此好看,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焂地,將笑著的人拉進懷裡。
嚇?我在做什麼?櫻木恢復意識時,已將流川緊緊地抱著。
他連忙放開流川。才第一次見面,自己太唐突了吧?
可是流川的雙手也是緊緊地扣著他。
他驚喜地望著流川。
那雙漆亮的黑眼珠裡,有著自己的倒影。彷彿自己早已被吸進去了。
突然,嘴唇被人輕啄一下。
櫻木咧嘴一笑。
我也是有仇必報的人。而且會十倍奉還。他說。
按緊流川的頭,將自己的唇深深地印在他的唇上。
兩人激烈地擁吻著,誰都不讓誰。
分開。喘氣。再吻。
兩人一直重複著這樣的步驟。
* * * * * * * * * * * * * * * * * * *
後來,T不再出現在兩人的生活中。
為了多謝她,兩人將4月28日定為:
瘟疫日。
本貼由十甫於2003年4月28日17:30:33在“N2”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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